未名译库·基督教文化译丛
[英]麦格拉思 编
苏欲晓 等 译
周明 等 校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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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约11000字;
·编录:杨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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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时期(1700-2000年)
#### 第76章 乔治·艾略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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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安·伊文斯① 生于1819年11月22日,沃里克郡努尼顿(Nuneaton)的南部农场,属于阿勃瑞霍尔(Arbury Hall)地产。其父罗伯特·伊文斯,既是农场主,也是阿勃瑞的地产代理商。当她四个月大时,他们合家搬到了位于这块地产边缘的格里夫(Griff)住宅。玛丽·安与她的家人一起在奇尔弗斯(Chilvers)参加礼拜,她曾在努尼顿的两个寄宿学校学习,并在考文垂的一所学校度过了她十三到十六岁的时光。她母亲1836年去世后,玛丽回到了格里夫,一面帮助持家,一面继续自学,并获准自由使用阿勃瑞霍尔的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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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玛丽·安·伊文斯(Mary Ann Evans, 1819-1880 年):笔名乔治·艾略特(George Eliot),维多利亚时期的小说家和基督教信仰的批评者;主要作品:《牧师生活的场景》,《亚当·比德》,《弗罗斯河上的磨坊》,《米德尔马契》,《丹尼尔·德龙德》。
在早期的生活里,她结识了几个福音派的牧师,这些牧师对她个人的影响可从《牧师生活的场景》(Scenes of Clerical Life)中得以印证。在乔治·艾略特的成长时期,人们所熟知的牧师生活正受到工业化的强烈冲击。
1841年11月,她搬到了考文垂,并开始与在当地已建立了一定声望的进步知识分子查尔斯和卡洛琳·布雷(Caroline Bray)来往。她的惊人才华引起了激进的出版商约翰·查普曼(John Chapman)的注意,并请她在伦敦参与编辑《威斯敏斯特评论》的工作。
这时,她已经失去宗教信仰,部分原因是受到了查尔斯·翰奈尔(Charles Hennell)《基督教起源探究》一书的影响。她搬到伦敦后,开始采用笔名“乔治·艾略特”,并成为当时激进思想家圈子中的一员,(p712)这些人里还包括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和乔治·亨利·路易斯(George Henry Lewes)。虽然路易斯已经结婚并未打算和他妻子离婚,但他还是与乔治·艾略特同居直到1878年去世。在路易斯的鼓励下,艾略特创作了一系列书籍:《牧师生活的场景》,《亚当·比德》,《弗罗斯河上的磨坊》,《米德尔马契》(Middlemarch)和《丹尼尔。德龙德》(Daniel Dero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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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的小说非常重要,作者以批判的视角探究基督教信仰。然而,艾略特并没有像人们期望的那样采用一种全然反叛的立场。一些19世纪40年代早期的作品反映了作者对其旧时的信仰的敌对情绪。然而,在19世纪50年代,一种宽容的态度开始在她的小说中流露出来,其中包括《牧师生活的场景》和《亚当·比德》。在作品中并未看到人们预想的轻蔑和嘲笑。对于艾略特来说,基督教并不是应该否定的东西,而是应该转变为一种更为高尚和博大的精神。其作品隐含了对基督教信仰的含蓄批评。这一点在《牧师生活的场景》中表现尤为突出。
这部小说从1957年1月号起以连载的形式刊登在《黑森林》杂志。这部小说以三个小品文的形式,分别被命名为“牧师阿摩司·巴顿的霉运”,“葛菲先生的爱情故事”,“珍妮的忏悔”。以下摘录选自第三部作品。艾略特经常提到“福音派”这个词,尤其是亨利·文(Henry Venn,1796—1873年)这位运动的领导者。福音派是基督教新教一个教派,强调以《圣经》为本,宣扬基督在十字架上赎罪之死,注重个人归信重生,强调宣教和福音传播。福音派教义对维多利亚时期的宗教文化曾起到重要的作用,其影响力在19世纪后半叶开始减退。
众所周知,历史总是周而复始,只是经过乔装打扮略显不同而已。(p713)从薛西斯(Xerxes)①时期开始,就有将军大人在出征之前的晚宴上夸夸其谈,声称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击败敌军。但往往总是事与愿违——远征途中的困难总是出人预料,层出不穷;而敌人总是智勇双全,不落圈套;英勇的将军们又被家乡那些不利于他们的传闻搅得心神不定;尽管他们在出征前,对保护神大献溢美之词,然而胜利仿佛总是偏爱另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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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Xerxes:公元前519一前465年,波斯国王。曾于公元前480年入侵希腊,同年由于船队被毁,撤出希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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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反对特赖恩派的战役中,登普斯特先生也有类似的遭遇。尽管在艾姆斯克取得了一些仓促的战绩,但回来后,还是在傍晚讲演的大战中败下阵来;阵地已被敌人占领;而如今他最热切的盼望便是借助游击战对敌的骚扰,或许能将敌人逐出境内。
一时间这类战争颇有斗志昂扬之气。米尔比的嘲笑变成致命的诽谤。有关特赖恩先生及其听众的丑陋传闻,被添油加醋,四处传播。从这些传闻中人们不难得出一个推论——福音派教义会在不知不觉中走向虚伪。一些旧日的友谊遭到破坏,人们感到代代相传的宗教差异,是导致他们家庭反目的主要原因。布德先生向他的员工们慷慨陈词,并威胁如果他们或他们的家人被发现参加傍晚演说就会被开除;汤姆林森先生发现了他的工头是特赖恩派的一员,暴跳如雷,说若非惩罚的手续麻烦之致,他便立即解雇那位非常优秀的职员。
然而实际上,几个月后,整体事态对反特赖恩派更为不利。派特先生失去了一两个病人,外加登普斯特先生一家;很明显福音派教义未能制止他的种种轶事,他对女士性情的看法也丝毫未变,他身上屈指可数的外在变化,只不过是他处理特殊情况时装装样子而已。杜恩先生面临着失掉几个大客户的威胁,飞浦斯太太和卢米太太已经开了先例,命杜恩先生开出清单。但这个布料商却又开始在焦虑中等待下一次盘点,不久,这种焦虑略微减轻,因为他妻子将他和沙得拉、米煞、亚伯尼歌① 的状况相比,(p714)他们三人都是被丢进火炉而死里逃生的人。第二天早上杜恩先生以只有在他刮胡子时才有的小心翼翼对夫人讲,她们的出路在于亚麻、羊毛制品永远穿不坏,而他的出路恰恰与之相反。便利,这自利之树的分枝,使世人相互扶助,而不是相互推翻。任何投机之仇或神学之恨均无法阻止这便利之势。一个不拘于教义的面包师做出无明矾的面包,消化不良的皮由兹主义者③会欣然食之;一个患了牙痛的阿明尼乌派⑤的教徒,宁可选择一个经验丰富的加尔文主义的牙医,而非一个可能损伤其牙齿的笨手笨脚之徒,尽管这么做违反了捡选与信徒坚忍的教义。一个普利茅斯兄弟会成员,如果他恰好拥有一个地段和布置都很好的杂货店,那么他偶尔也会出乎意料地高兴地为那些信奉早期基督教义的家庭提供一些糖和醋,因为他们缺少这些必要的用品。这一便利信条使得杜恩先生不必再为殉道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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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沙得拉、米煞、亚伯尼歌:《圣经》中被尼布甲尼撒二世俘获的,三个人,在上帝的保守下从烈火的炉中走出而未受伤。
② 皮由兹主义:英国圣公会派别之一。19世纪30年代创始于牛津大学,宣传恢复传统教义和教会权威,崇尚礼仪。
③ 阿明尼乌派:由荷兰基督教新教神学家阿明尼乌创立。阿明尼乌反对加尔文的预定论,认为各人得救本于各人自己的自由意志对上帝恩宠的接受。
杜恩先生的布料是米尔比最好的,使用舒适,订货立等可取的便捷服务对反特赖恩派极具诱惑。如今杜恩先生能够坦然迎接下一次的盘点,用不着再从《圣经》中引经据典为自己鼓劲儿。
另一方面,登普斯特先生已经失去了他优秀的委托人——杰罗姆先生。这个损失给他造成的伤害远胜于金钱的亏空。这位律师喜欢金钱,更热衷权力。他曾赢得了一个秘密宗教集会的信赖,他一直为此自豪,觉得有能力将世事的支持玩于股掌之上。但他也像大多数人一样,对那些在他刚刚开始人生旅程的时候就雇用了他的人存在某种好感。人一般不愿丢弃旧物,如书房里的旧温度计,或者从经商之初就一直随身携带的二英尺长的尺子。同理,登普斯特先生也不愿被迫从写字台他那惯常使用的抽屉中抹去他老委托人的名字。我们习惯了的生活就像一面墙壁,挂满图画,阳光照射了多年,取下任何一幅画,(p715)墙上就会留下一块明显的空白,一眼望去,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觉。不仅如此,任何熟悉物品的意外流失几乎总是会带来一股不详的寒意,仿佛死亡的阴影又近身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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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登普斯特先生一想起他失去的这个委托人就怒火满腔。瞧见杰罗姆先生从街上经过他会觉得百爪挠心。
有一天,这位老绅士骑着他的杂色母马走在果园大道上,他一边抖动着马缰绳,一边像往常一样用鞭子轻触马腹,人马之间心照不宣,马知道他不必提速。这时,珍妮特碰巧正站在她自家的门阶上,这位老绅士情不自禁地停下来同这位“文雅的小女人”说话。他一直这样称呼她,虽说她比他认识的其他女性都要高。珍妮特在所有公共事务上都全然站在她丈夫一边,但她对老朋友并无恶意,他们握了握手。
“登普斯特太太,有时间没见了,真是深感遗憾,真的。”杰罗姆先生以一种悲伤的口吻说,“但是如果你遇到任何想要得到帮助的穷苦之人,只要你认为是值得帮助的,就让他们到我这儿来,让他们到我这儿来,像从前一样。”
“谢谢,杰罗姆先生,我会的。再见。”
珍妮特已经尽可能缩短这个谈话,但还是不足以短到可以逃避她丈夫的注意。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的丈夫正在从他位于大街另一头的事务所往家走。珍妮特与杰罗姆先生说话的这个过犯常常成为登普斯特先生在家中展现口才的主题。
再加上因特赖恩先生而失去老委托人这件事,登普斯特开始更清楚地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厌烦这个可恶的牧师了。强烈的爱亦如强烈的恨,需要闲暇与脑力;迫害和报复,每如求爱和溜须拍马,颇费时光和心思,否则将一事无成。对于一个诉讼事务和肝脏都呈现出不好的征兆的人而言,上述定律依然成立。登普斯特先生一直为该事困扰着,无力自拔,与一般受困之人一样,他整日费尽心机、挖空心思、巧设玄机,以制服顽敌。
与此同时,晚上讲演演变成了越来越大规模的宗教集会。他们不可能从由洛曼和皮特曼支配的上流政治圈子中吸引过来很多人,而是赢得了许多在克鲁先生处早上和下午听讲的听众,并且也削弱了在塞勒姆的斯蒂克尼先生晚场听众的规模。(p716)福音派思想在米尔比开始盛行,并逐渐将它微妙的气息传播到本来禁止它的千家万户之中。这个潮流像其他宗教的复兴一样,有着复杂的影响。宗教思想具有和优美的乐曲一样的命运。那些优美的乐曲一经在世界上流传,就会被用各种乐器加工演奏,其中一些极为粗糙,苍白无力,甚至跑调,以至人们误认为乐曲本身纯属糟粕。也许特赖恩先生的一些听众获得的宗教词汇胜过真正的宗教体验,这样的例子随处可见。一个织布工的妻子在几个月前还不过是个头脑简单、举止随便的女人,现在变成了更令人费解和讨厌之人,不仅头脑简单,且伪善,举止随意。亚当原来是个顽固的中年男人,虽然他现在热衷于阅读《圣经》与合家祷告,但他仍然在柜台后面欺骗顾客。佩迪福德主日学校的孩子们,脑子里被填满了各种术语:宝血洗罪,算为义,因信称义等等。这些原则充斥于生活的各个角落中,如掷币游戏0、跳房子、家长拳脚的管教和渴望而不可及的棒棒糖。这一切并未使孩子们更加明白事理,反而加深了他们的迷惑。在米尔比那些遥远的日子里,就像那些理性世界正在发生着改变的时代和地方一样,人们受着新思想的鼓舞,愚蠢常误以为自己是智慧,无知给自己披上了知识的外衣,自私向上翻着眼皮称自己为虔诚恪守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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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Chuckfarthing,一种古老的扔硬币的游戏,把硬币投掷得离目标最近的人向前面地上一个小洞里丢硬币,并赢得丢进洞的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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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福音派思想还是渗入了米尔比的社会生活,并开始施加影响。在这个社会里,责任感、追求目标,这种追求不仅限于自我满足,而是道德的原动力,其重要性不亚于动物生命的核心力量。在未提高个人境界之前,以一种信仰或理念塑造自我:服从和自制被引入人的本性,于是人不再是感性、欲望和冲动的混合体。女士们最易因琐事而变得软弱,那些曾沉醉于繁多的花边和饰带的手,为了穷苦人而缝制长袍,散发福音小册子,引用《圣经》,并界定什么是真正的福音。她们认识到:生活中有许多上帝的工作需要完成,良善的准则高于她们邻居们的意见;对她们而言,天堂之所已为她们保留,这一信息太过美妙,她们更关注的是适合居住天国的条件,即心灵的纯净,(p717)基督般的爱心和放弃私欲。她们也许是过分看重虔诚,而实际上是清教徒式的自我主义,她们也许把许多非罪恶的行为说成是罪恶的,但是她们至少还觉得罪恶是可以避免或抵制的。把土褐色错当成鲜红色是色盲,但它比完全不能辨别颜色要好。丽贝卡·林纳特小姐穿着一身素服,脸上总是一幅过于严肃的表情,在主日学校里教书,拜访穷人,并且力求达到纯洁和善良的标准。这时候的她比身穿华丽服装时更具道德魅力,先前那时的她只会仿效公共图书馆里女英杰的服饰。伊莱扎·派特全神贯注于特赖恩先生晚上的课程,无疑她发现福音派思想是满足虚荣心和利已主义的渠道;但她在道德上比菲普斯小姐进步得多,后者总爱取笑克鲁先生说话时的毛病。甚至上了年纪的男男女女,就像林纳特女士一样,他们的头脑过于僵化,以至无法理解太多的教义,于是乎更倾向于把这些新的传教士看成是上帝的信使。他们对自己的坏脾气感到羞耻,对自己的世故感到羞耻,对自己那琐碎而无用的过去感到羞耻。人类良善的第一要素就是爱,第二是敬畏。而后者被特赖恩先生和福音派思想带到了米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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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运动是好的,尽管愚蠢和邪恶混杂其中,那些愚蠢和邪恶使脆弱而又苛刻的人们把好的东西看成是一种冒犯。那些人想用自己的想法对人类的行为和性格进行筛选,而后才会给予他们同情或是赞美。我敢说,这样的想法使我们发现特赖恩先生的性格正非常需要经过这样一个筛选过程。推动世界前进的善举,幸而不是等待着完美的人来完成的;而且我可以想像即使是路德或约翰·班扬这样的人都无法满足当今社会对理想化英雄的要求:只相信真理,只感知崇高,只行得体之事。上帝创造的真正的英雄却与此大相径庭:伴着母亲的乳汁,他们继承了本性中的爱与良知,他们只懂得一两个深刻的属灵真谛,这还是他们在经历了罪与痛苦的挣扎后得来的;当他们,完成了切实的任务,这才赢得了信仰与力量,但余下的则是干瘪的理论,无知的偏见和虚空的谣言。他们的洞察力与纯粹的个人见解交融在一起;他们的同情心局限于狭隘的教条之中,而并没有像自由的溪流,祝福着流经的每一根杂草;雄心壮志中常常夹杂着顽固或自负,使得他们自我牺牲的行为有时只不过是狂热的自我主义反应。(p718)所以,如果任何人用高高在上的批评家的眼光俯视特赖恩先生,也许都会说他犯了一个错误,他把基督教定义成了一个非常狭隘的教条 之人生系统;他把上帝的工作片面地认为是与世界、肉欲和邪恶的抗衡;他的文化知识太有限等等,这使得特赖恩先生成为他那个时代研讨福 的音派特点的探究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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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并不想高高在上地评价特赖恩先生。他在崎岖的道路上苦苦挣扎,以穿过那些没有爱心的人群,他的心境我能体会。或许他被绊倒了,他的心跳因恐惧而加快,因苦闷而沉重;他的眼睛有时因泪水而显得朦胧,而他会迅速抹掉眼泪;拖着脆弱且渐渐衰败的身体,他勇敢地前行着,信仰和勇气时而高涨,时而低落;最后他倒下了,结束了挣扎。人群聚集起来,填补了他留下的空地。
“作为一个福音派的牧师,一个维恩的门徒,”批评家以高高在上的口气这样评论着,“他不是一个出色的人物;他这类人的体质和习惯,是很久以前就命定了的。”
当然,我们对他人真正的了解,来自于感同身受之处,这使我们可以透过环境和见解的外壳,触摸他人心灵深处的脉搏。我们在对宗教流派进行最精辟的剖析时,一定是忽略了这一真谛,而只有爱才能将其点亮。爱伴随着人们的思考与行动、伴随着人们生与死的挣扎。
即使是对特赖恩先生最不友好的观察员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从不偷闲。周日三场讲道,周二在夜校给年轻人上课,周四乡村讲演,为学校教师讲道,以牧师身份走访学童,并以问答式传授教义,培训其他牧师,其影响逐渐超越他所侍奉的佩迪德福卡门地区,这些事工足以耗尽一个强壮人的体力。派特先生总是劝他不要如此鲁莽行事,但到目前为止似乎收效甚微。大家劝他骑马以节省时间和体力,但他听不进去。由于某些连他的朋友们也难以解释的原因,特赖恩先生似乎是决心要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而他的对手们却对此一清二楚。
常人的自私之心可以理解,甚至值得尊重,但福音派牧师的自私之心丑陋无比,(p719)不堪现形。有人说,“他想得到‘圣人”的美誉”,也有人说,“灵里的骄傲吞噬了他整个人”;又有人说,“他一心向往着某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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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勒姆的斯蒂克尼先生认为一切自愿受苦的行为都是律法精神的残余,他强烈谴责这种不顾自我的行为方式,他担心特赖恩先生尚未获得真正的基督里面的自由。善良的杰罗姆先生也以这一教义为立足点,开始实施他善意的规劝。11月份一个多云的午后,他骑马去佩迪福德并决意和特赖恩先生争论一番。
当他骑马在佩迪福德的沉郁的小路上,穿过一排排透着灯光的由织布机熏黑了的房屋时,沙尘在11月的冷风中围着他打转,他的脸色是十分沉重的。他正在思考他此行的目的,按照他独处时的习惯,他不时地自言自语,将其所思所想表达出来。当眼前浮现出特赖语恩先生工作的情景,即使不借助斯蒂克尼先生所谓非纯全属灵光照理论,他似乎也能理解牧师的自甘清苦。那些博士们不是告诉我们,若非我们下意识地综合了以前各种分散的感觉,我们甚至不能辨认出一棵树;没有一种感觉是完全独立的,以至我们在黑暗中难以品尝出炖浓汁肉丁的味道,或是分辨不出我们的烟袋是否燃着,甚至连最天才的儿童,如果生出来就只有爪子或蹄子,而没有手指,恐怕他也只能停留在初级的状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做出以下推论——对人类动机的理解完全依赖于人全面、细致的观察和个人经验。因此,亲爱的朋友,在做出匆忙推论之前,你的品性应该不偏不倚,以确保你有纯正的道德观。最敏锐的眼睛如果没有精致的神经纤维丛,其观察力也丧失殆尽。那些纤细的神经纤维,躲过科学仪器的探测,消失在人类无形的感知世界中。
杰罗姆先生待人接物既怀敬畏之心,又有同情之意。如果他自津服 己都对那些生活贫乏之人感慨良深的话,那么那些蒙捡选,代表上帝作困苦之人的牧者们该作何感想呢?
“啊!”他突然低喊了一声,“如此大的负担,他的良心自然承受不起!可怜的人!他要作他们的弟兄,不愿饱着肚子给还饿着肚子的人讲道。他是个好人,比我们强,的确如此,他比我们强得多!”
杰罗姆先生猛烈地摇着马的笼头,并以一种坚持正义的勇气仰头向上看,(p720)仿佛斯蒂克尼先生就在那里,要否定这个结论似的。几分钟以后,他来到瓦格斯塔夫先生的房前,特赖恩先生也在此寄宿,他以前经常来这里。这个丑陋的方砖房子只有一点儿绿地,被四周的房子挤在中间,和他那可爱的坐落在天国里的果园、公园或牧场的白房子有着天壤之别,这种差别他再热衷不过,但是今天,当他慢慢地把笼头拴到木桩上敲门的时候,他感到了一种新鲜的力量。特赖恩先生在家,由于客厅里的火已经灭了,他邀请杰罗姆先生去他的书房里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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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牧师的这个书房,也许你丰富的想像力会帮你描绘出一个完美而又温暖舒适的房间,在这个房间中所有世俗的享乐都会得到实现,而房间里的家具样式,地毯的图案,墙上的壁画却都带着强烈的宗教色彩;如果你要打个盹的话,你就可以坐在那个有着哥特式椅背的简易椅上,把脚放在温暖的仿天鹅绒的教堂用的窗帘布上;壁炉台上方挂着一位杰出主教微笑的画像,展现出英国新教徒的风范,或者是一位从奥弗贝克来的德国画中流露出的文雅的英国味;墙上一排排摆满了暗色的神学书籍,光线透过背景中灰色教堂的树枝而变得柔和了。
但请你务必停止这种美好的风景画般的想像,虽然它们可能很符合一个牧师的性格。因为我不得不承认特赖恩先生的书房实际上是一个十分丑陋的小房间,墙上看上去乱七八糟,地毯也丑陋不堪,由窗户放眼望去是难看的屋顶和菜园。而他自己,他的写字桌和书箱是这个房间里仅有的能透露出一点文雅意味的物品;而且屋中惟一能提供舒适的家具就是那把笨重的铺着印花棉布的直背手扶椅。能住在这种陋室之中,不为贫困所扰,此人要么有着远大的志向和火一般的热情,要么就是他自甘禁欲——生活中既无奢华,也无不足,为了崇高的责任而甘愿接受粗俗、丑陋与平淡无奇。
“特赖恩先生,请原谅我的打扰,”杰罗姆先生说道,“但是我确实有些特别的话要告诉你。”
“你没有打扰我,杰罗姆先生。你能来访,我很高兴。”特赖恩先生边说边很有诚意地握了握他的手,并请他坐在那把印花棉布的简易椅上,“如果不算周日,从上次见到你到现在有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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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先生!你的时间总排得那么紧,我已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倒并不是因为你有许多事情要做,而是总花大量时间从一个地方赶去另一个地方;你又舍不得买马,不爱惜自己。特赖恩先生,你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我今天特地来就是要同你谈这个问题。”
“你真是个好人,杰罗姆先生。但是我保证散步对我颇有益处。它甚至能在我说完很多话或写作后起到缓解的作用。你知道我没有去太远的地方。我步行最远的也就是到米尔比教堂了。如果我周日要骑马的话,我会租用瑞德礼先生的马,他家离这儿就几百码。”
“但是冬天马上就要来了,你总这样走会把你的鞋子弄湿,而且派特先生已经告诉我你的情况了,你身体虚弱,大家虽不是医生也都看得出来。这是我的观点。特赖恩先生,恕我直言,如果你病倒了,那么还有谁能胜任这份工作呢?想想你的生活吧,你已经在米尔比开展了一份伟大的事工,并且只要你的健康状况允许,你就可以继续做下去。而只要你多在乎一些自己的身体,你就可以更长寿一点,且按着上帝的意愿造福乡亲。”
“哦!亲爱的杰罗姆先生,我想我无论怎么样也不会太长寿的,如果我为了做更多的好事而留心照顾自己,我可能还是要死,并且一事无成。”
“但是,养一匹马哪里会妨碍你的工作,它可以帮你做更多的事,当然派特也说,对你造成伤害最大的是你过于频繁地使用嗓子。现在,这难道不是——我不是学者,特赖恩先生,我也并不是要命令你——但是持续那样超体力的工作,难道不是一种自我摧残吗?我们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没有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们把我们的生命用在了正当的事业上。你知道,杰罗姆先生,有很多责任比关心我们的生命更重要。”
“我不想和你争论,特赖恩先生,但我想要说的是——我有一匹栗色小马,如果你能养它一冬天并骑骑它的话,那你可是做了一件好事。我已经想过很多次要卖掉它了,因为杰罗姆太太忍受不了它,而且我要两匹马做什么呢?但我很喜欢这匹栗色小马,而且我不想卖掉它,所以如果你能为我骑骑它的话,你就是为我做了件善事——你会的,一定会的,特赖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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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杰罗姆先生,我保证,如果我觉得需要一匹马的时候会向你要它的,我不想欠任何人的情,你是个例外;但是目前我不想要马,我用到它的次数会很少,留着它反而并不方便。”
杰罗姆先生看起来有些犹豫不决,好像他脑子里有些东西无法很快地组织成语言说出来。最后,他说:“请你原谅,特赖恩先生,我知道作为一名牧师,你身负重任,我不想随意推测,不过,是花销问题吗?特赖恩先生,是钱的问题吗?”
“不,我亲爱的先生。我所拥有的远比一个单身汉所需要的要多。我生活的方式完全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我只做那些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这一切不关钱的事。你知道,我们不能彼此论断;我们有各自不同的弱点,身边有不同的诱惑。我承认,对于其他人来说,生活奢侈些或许是可以的,我向您保证,我不认为我的生活简单就高人一等。相反的,如果我的心不是那样悖逆,如果我还能够抵制诱惑,那么我就不需要任何自我否定了。但是,”特赖恩先生向杰罗姆先生伸出手来,补充到,“我明白你的好意,并且为此而祝福你,假如我想要马,我会向你要这匹栗色小马的。”
杰罗姆先生只好满意于这样的承诺,骑着马悻悻地回家了,指责自己一点儿也没有表达出他刚出发时想要表达的意思,而且完全忘记了引用斯蒂克尼先生的意见。
杰罗姆先生并不是惟一一个担心这位牧师工作过度的人。那些温柔女子的芳心,原本是关心他感情状况的,现在也转而关心他的健康了。伊莱扎·派特小姐曾经有过很多不眠之夜,考虑特赖恩先生会不会和远方某位女士有关系,或许是莱克切特,那个他曾经当过牧师的地方。她对此事保持关注,惟恐错过任何牧师订婚的迹象。他手绢上的头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直到她想到他有一个未婚的姐姐,每次牧师谈到她时,都充满感情,说她是他父亲的陪伴与抚慰者。此外,特赖恩先生除了去他父亲那儿呆过几天以外,从未远访过。也没有任何要买房子或改变生活方式的迹象。不!他不可能订婚了,虽然他以前可能会有过失望的经历。但是,后一种的不幸对一个忠实的牧师来说是可以被充满崇敬的灰色眼眸所化解的。然而,圣诞节前,她的注意转移了,她听父亲很确信地告诉她特赖恩先生患了肺病,(p723)如果他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话,他余下的生命将不足一年。想到她的猜测有可能是错误的,她感到很羞愧。即将失去这个曾为她开启虔诚和自制新生的牧师,这使伊莱扎小姐陷入悲伤之中。毕竟这是我们的弱点,想到一个人快要死了,会使他在我们心中的形象得以升华,什么生命至圣,什么情感波折,什么对同甘共苦兄弟的敬意都显得无足轻重,我们所有的泪水和柔情皆因他而生,皆因他将不能再继续这艰苦的人生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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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纳特小姐也开始对前景有了新的展望,完全不受伊莱扎·派特小姐妒忌之心的影响。
“你们注意到了吗?”玛丽说,这天下午,佩蒂弗太太正在和她们一起喝茶,“你们注意到昨天特赖恩先生短促的干咳了吗?我觉得他看上去身体每况愈下,我真希望我认识他姐姐,我会给她写信说说他的情况,我肯定应该做些什么让他放弃一部分工作,但这儿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
“哎,”佩蒂弗太太说,“如果他不结婚,他的父亲和姐姐又不能来和他同住,那真是太可惜了。但是我真心地希望他已经找到一个好女人,有一个舒适的家。我曾经想过他可能会娶伊莱扎·派特,她是个好姑娘,而且很漂亮,但现在看来这好像不太可能。”
“的确,”丽贝卡强调到,“任何女人都不会赢得特赖恩先生的心,他一心全在工作上,我也不愿意看到他娶一位没什么经验的妻子,只能拖累他,根本做不了他的贤内助。”
“他真的需要一个人,无论年轻的还是大一点的,”林纳特夫人说,“当看到他穿着法兰绒大衣,一进来就换袜子的时候。我认为他患咳嗽就是因为老穿着湿的鞋袜坐着,瓦格斯塔夫太太是个糊里糊涂的人,她根本没把他照顾好。”
“哦,妈妈!”丽贝卡说,“她是个很虔诚的女人。我肯定她认为和特赖恩先生在一起是天大的特权,不敢不尽最大的努力让他过得舒适,只是她有心无力,连自己的屋子都很乱。”
“对于她的虔诚我没什么好说的,亲爱的,但我知道我不会喜欢让她给我做吃的。当一个又饿又累的男人回到家,我想,虔诚不会喂饱他。硬邦邦的胡萝卜整块儿地躺在他的胃里,虔诚不虔诚又能怎样。(p724)有一天我去拜访的时候,她正在为特赖恩先生准备饭,我看见土豆水汪汪的。我并不反对这样,但我希望我的土豆是软乎的。我没看见过任何人不吃晚餐就能更快地步入天堂——除非他们很快就死,可是特赖恩先生会这样的,可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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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天来临时,对我们每个人都会是沉痛的一天,”佩蒂弗夫人说,“没有人能填补这个空白,刚刚到夏伯顿的新牧师——帕里先生,我有一天在邦德夫人家见过他。他可能是个非常好的人,也是个好的传道人,他们说他是的。但我自己看来,他和特赖恩先生有多么大的差别啊!他是个长相很突出的人,没有特赖恩先生的那种感觉。对我来说特赖恩先生最好的地方就是他把自己放在和别人同等的地位上,并且和大家像兄弟般地交谈。我从不顾虑告诉他任何事情。他从不看不起任何人。假如真有帮助那些被贬低的人重树信心的事,特赖恩知道怎么做。”
“没错,”玛丽说,“当我在佩迪福德教堂看见所有的脸都望向他时,我常常在想,对于任何接任他工作的牧师来说将有多大的难度啊,他已经使人们深深地爱上他了。”
1.本文中艾略特对福音派颇为挑剔。艾略特从年轻时代就熟知福音运动,试找出她对这一运动的批评意见。
2.本文中隐含了哪些对基督教的批判?其表达的强烈程度如何?
3.本文中若干地方作者提出了见解,希望看到基督教有所改进。试找出这些地方。
第五部分 现代时期(1700-2000年)
导言 (555)
第59章 丹尼尔·笛福 (557)
第60章 约瑟夫·艾迪生 (574)
第61章 艾萨克·瓦茨 (577)
第62章 约瑟夫·巴特勒 (579)
第63章 乔纳森·爱德华兹 (585)
第64章 约翰·卫斯理 (595)
第65章 查尔斯·卫斯理 (608)
第66章 约翰·牛顿 (614)
第67章 威廉·佩利 (622)
第68章 威廉·布莱克 (630)
第69章 威廉·华兹华斯 (635)
第70章 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 (653)
第71章 约翰·基布尔 (662)
第72章 约翰·亨利·纽曼 (674)
第73章 拉尔夫·华尔多·爱默生 (681)
第74章 安东尼·特罗洛普 (689)
第75章 本杰明·周伊特 (699)
第76章 乔治·艾略特 (711)
第77章 陀思妥耶夫斯基 (725)
第78章 马修·阿诺德 (746)
第79章 乔治·麦克唐纳 (750)
第80章 托马斯·哈代 (761)
第81章 杰勒德·曼利·霍普金斯 (772)
第82章 奥斯卡·王尔德 (775)
第83章 切斯特顿 (803)
第84章 T.S.艾略特 (814)
第85章 多萝西·L·塞耶斯 (823)
第86章 C.S.刘易斯 (838)
第87章 格雷厄姆·格林 (853)
第88章 R.S.托马斯 (865)
第89章 小马丁·路德·金 (871)
第90章 加里森·爱德华·基尔勒 (877)
《圣经》卷名 (885)
术语表 (886)
选文出处 (898)
研究文献 (906)
进一步阅读书目 (918)
英汉译名对照表 (921)
后记 (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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